狂风大作的夜晚
狂风大作的夜晚
学生时代|2016-9-26|最后更新: 2025-1-21
他坐在桌子前,眼睛盯着屏幕,屏幕上的文字突然变得枯燥乏味,像浸多的茶叶再难品尝。而白日时的记忆却端坐一旁,像一只百无聊赖的猫,以一种若无其事却又好奇万分的姿态,窥视着他,试图挑弄一下他。用着那些喧闹的,繁华的,无比愉悦的回忆,撷取住他的思维。右手侧是大开的阳台,稍稍探一下身就能嗅到台风天的气息。
 
像是一直被一条弧线串起,这十天来。从早上六点钟灰蒙蒙的天空,到晚上十一点紫盈盈的天空,他在广州的这一角天空下,穿回操场餐厅教学楼宿舍。不管怎么移动,起点与终点永远固定着。在第一天急匆匆来到这里后,时间像是骤然停住的瀑布,在短短一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后,沉为一潭深深浅浅的水塘,表面古井无波内里暗流涌动。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的童年,每天睁开眼睛,外面或明媚或阴冷。被不容置疑地披上一件厚厚的外套,沉闷地在某一个冬天走去学校。沉默是最好的御寒之物。在寒冷中的沉默,让他忘记自己走过的路,出神地升到高空,俯视着行走的自己。每一步都让他觉得过于重复与单调,他看向远处,发觉这单调的步子原来那么多人走着。远方像是某种循环着的剧本,等待着每一个懵懂的演员。
而他渐渐发觉,自己看到的远处只是县城的小小一角,远不足以成为远方。在那些越来越斑斓的梦境里,人间,灯火,摊上升起的烟气,车站牌上一个个陌生的地名,反复地描绘着一个更奇幻的剧本。他在高三的被窝中失去了幻想的力气,也失去了睡梦的庇护。在一片白茫茫的荒原上,远方是一眼最恐怖的深井,稍一放松就会深深陷入。去年的冬天罕见地在南方飘下了雪粒,白色悄无声息地侵袭了他的家乡。
 
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谢那个冬天,也怀念那口恐怖的深井。在无数睡不着的午后,这一混沌的梦境给了他安慰。在无尽的沉下,沉下之中,窒息在最暗无天日的犄角里。那种滑入最深记忆的幻觉至今常常给他一种小小的庆幸,像是逃离了一整个现实独处在幽闭的自我中。以至于他到现在走在校外的绿荫道时,常幻想着世界被水淹没,在窒息中会有一切倒影浮现,唯美的模糊的世界。暮色中饱含热泪,热泪里映着此景。
 
也许也是这种无厘头的幻觉,冲淡了高三离别的悲剧气氛。在默然无声里,深深陷在校车的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学校飞快地倒着离去。在他的脑中疯狂变幻的生活里,自己已然成为一个自由的大学生,再没有什么会掐住那对翅膀狠狠撕下。
在他的想象里,远方的那里广阔无垠,远方的校园会如迷宫盘旋曲折,无数苍天大树肃然而立,白色的学子匆匆穿行,像是神话里的执着于艺术与知识的精灵,融在绿色的迷宫里。而他的宿舍也许会对着万家灯火或者一片山野,只要日出的时候可以看到漫天红霞便好。
 
那个未来如今就坐在他身边,像只猫一样安静地陪着他。在他纷杂的思绪中,愉悦像是被尤其凸显出来。而初来乍到的一点失落或是迷茫早已被日常生活稀释得荡然无存。十天的一场训练营像是一本厚厚的画册,在此刻已然成为完本,他好似已经翻完,却未能对这短短几天形成一个完整的概念。在只看到的一些碎片里,清晨中挥出的那一拳,讲座发困时瞥到外头的一片叶,菲律宾的那场悲剧歌舞,女孩们的发梢,末班车的灯光,任意一片都能让他沉入一个回忆的格子里。
每当他闭上眼睛看到无数流过的光影时,他就想把其中某一片轻轻取出,企图使它恢复某些色泽,或是像邓布利多那样取出无数银色的丝线,投入在一口盆里生根发芽。他也不止一次在睡前摊开笔记,煞有介事地想要写下点什么,却失望地发现永远无法重现心里藏着的那部分精彩。
 
只有在这狂风大作的夜晚,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回忆的舔舐。
而终点,他自己的终点还不知道在哪里。十天过去,然后会有下一个十天,然后是真正的大学,无数个十天。在这短暂奔走的日子里放下一场疲惫,而之后无数的随波逐流中他渴望着去挣扎,或许会触碰到温暖的也有可能是冰凉的未来。曾经那个关于远方的梦境里有着人间灯火的那座城市,已经切切实实具化成了广州这么一座都市,像是一头轰鸣作响的巨兽,无时无刻不在压垮着某些人的生活。
愿望啊梦想啊目标啊,在漫长的一个暑假里越来越庞大,像在蚁巢里悄然繁殖的部落,组建着势不可挡的攻势,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某个倾巢而出的时机。
 
给未来的自己写信,像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只有此刻的那份心情是最鲜艳最清晰的。而至于未来,像是给一个毫不认识的陌生人写信。我知道他的过往,我也知道他的喜惧,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在想着什么我难以猜透,我该说点什么才不会让他觉得突兀。
我又该说点什么才能让他觉得不至于羞愧。
 
多想某一天跳过那些曲折的岁月时,白马没有将我的某些愿望落下在间隙之中。在那时我将目光投回到现实之时,也仍能获得片刻清澈,不在一成不变的浑浊生活中逃离不出。而我在四年前即是此刻伸出去的手,探向远方天光的手掌,在多年过去后能紧紧握住某个愿望,而不必在冰冷的空气里被冻得失去知觉。
 
偶尔回想那个下午自己在地板上写下的那个愿望,像吗啡一样给自己兴许遇到的困难与疼痛一些淡淡的慰藉。这生活从暨南开始,在瘦狗岭上我的一股热血继续淌向我看不见的远方。
 
外边是没有星空的天河。
耳里传来整个城市的巨响。
 
借我晚霞天永不陷落的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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