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与一城
九月三十
直至走出办公楼回望最后一眼,仍有种浑浑噩噩的错觉。像是很久都没有过这么长的假期,在这样一个秋天。
想去走走,想去看看,想去真正拥抱这样一个日子。

有雨且无事的午后,走来看一家尚未开业的店。
是一家猫餐厅,隐藏在一条略窄的街巷里。
老板娘在擦拭着店门。
朦朦水汽里店门前的草丛显得生机盎然。
傍晚回来时到东门口,等CC下课。
穿过天桥走下天寿,辗转到一家其貌不扬的汕头火锅店。
在这样的烟雾四缭里,我在一座城市里想念着另一座城市的味道。
十月一日
外边天还没亮透,气温却一点点爬回来。
套上短袖喝了口水走出宿舍,在西门餐车买了早点。边吃边走向外边,看到一辆辆驶过的公车,突然想要出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车上冷冷清清地没什么人。坐下来后用手机看了看地图,决定去珠江旁边散步。
广州塔的一面寥无一人,转过另一面却是熙熙攘攘。
远处是江对面的高楼大厦,在清晨灰蒙蒙的雾气里肃然而立。水鸥远远掠过江面,麻雀在栏杆上跃起落下。
跑步的女生,打拳的老人,依偎着的情侣与打扫落叶的保洁员,人情味十足。

回来后去了BOBO说的老陕居吃肉臊子面,很香的一大碗可是吃不完。
下午晕晕沉沉地补了一觉后,吃了碗云吞出来散步。
从西门出来,走过地铁站走过东方宝泰走过紫荆路林乐路,最后绕一圈又回到东门。
明亮的天色在行走中沉作深蓝,两行灯火在身侧逐次亮起。
十月二日
带一个小朋友回来找童年。
十年前,广州动物园里,记得大象,记得黑熊,记得种种鲜活的模样。
十年后,我回到这里,也许有某只动物曾在十年前与我对视即使我们都已忘记,那只大象也不会知道它曾在我梦中出现过多少次。我们都是过客,也无分牢笼内外。

想到自己曾是那种对着笼子里老虎张牙舞爪的熊孩子,恨不得抽当年自己一掌。
同情心像是很圣母的东西,我觉得自己也没那个力气为他物感伤。只是看到老虎不安徘徊在笼子里,笼外人喧喧闹闹,那一刻脑里关于虎的篇章全部涌上,不安,暴躁,渴望脱离。
然而当我渴望看到一头自由呼啸山林的虎时,我又与他们有何异,那些用东西投掷笼子只为激怒老虎看它咆哮的他们。
喜欢上那只倒在地上睡相难看的羊驼。
走出来后看到路名是先烈路。回头一望有个烈士坊。
走下去后往右手边一拐,是一个安静的烈士陵园。
冷冷清清像是只有我一人在此处。踏着绿荫小道上去,进了一个白色门廊,走入环形的廊道,视野骤然开阔。眼前是一座丰碑,与一个战士的背影。
碑前有带着水珠的鲜花。
在每块墓石前认真看完了志铭,鞠了个躬后离开。
谢谢。

走上几步,是一个服装批发中心。
时近中午,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每一刻都有着如洪流的人群,拉着一个轮架,运送着黑色的包裹从身边经过。阳光与汗水,红灯与人群,扬起沙尘的风,热得发烫的路面。

然而在走过几百米,又恍若隔世,天桥底下四下无声。
随意走向一个方向,渐渐看到很多人往一个方向汇去。于是也向那里走去,汇入浩浩荡荡的人流之中。
途中听到唱诗班的歌声,于是循着声音左拐右弯找到了一家小小的隐藏在居民楼里的教堂。并不像是旅行指南上会出现的景点,寥寥几盏火光更显静谧。肃穆的安静里唱诗声格外清脆。
想象着来过这里的访者们,是如何平和地来过又离去。
出来后仍然顺着人流向北方走去。
直到走上一个斜坡,看到山门,才知道我来到了白云山前。
猝不及防的相遇,本来已经疲惫的身体有点抗拒向前走去。可是想到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兴许是一种缘分,于是咬了咬牙开始登山。
山林青翠,阡陌有香。
也许就是因为不知道前途几何,才有了勇气继续向前,有了力气继续登阶。
本来是想着,只要到了最高的地方就原路下山,后来才知道自己想的真远。
喘着气,抬头看到一个人当空坠下。人群欢呼。
是蹦极啊,面朝广州诸楼,脚下是幽深山谷的蹦极。
许下一个愿望,将来回到这里迈出这一步。
继续向着自己的目标进发。
直到白云晚望,听说黄昏时这里会漫天红霞,听说夜晚时这里会万家灯火。
喜欢这里不带一丝气味的清爽的风,也喜欢这里不带一点矫揉的温暖的阳光。
坐在树荫下的石阶上,有想要在这待到夜晚看景的冲动。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我却成不了那个停车坐爱枫林晚的人。

摩星岭,天南第一峰。
看到“离摩星岭还有两公里”这样的路牌时,我揉着发酸的腿,认真地想了一下,还是继续向前走去。因为不想今晚睡前躺在床上时,会有那么一点遗憾。
越往上走人越少,偶尔身边会经过一辆导览车。
经过了那么多坐在路边休息的人,加快脚步往前走去。直到终于到摩星岭前,看到原来只是才到山门,笑不出来。
里面的台阶很陡。
不知第几步,腿发抖着踏上最高的一阶。
被树木遮挡着的视野一下子打开。白云之下是看不清的高楼幢幢。
仍然记得两年前在云南登上石卡雪山时的震撼,就如此刻说不出话来的触动。
下山的时候轻松多了,虽然另一面的台阶似乎更陡。
看到台阶上有边哭边往上爬的,因为已经到中间了后退也毫无意义。
挑了另一条线路出山。桃花涧的小径有幽幽菊花香气。
回到学校后,直到晚上才开始觉得饿起来。
找了CC去买念念不忘的小炒填肚。
醉人的烟火气息,与淡红色的夜幕。
十月三日
嫌一个人走着太无聊于是喊了CC。
两个人像傻子一样在海心村里转悠。

独特的带着腥味的空气。
慢悠悠散步的母鸡,看起来蠢呆的鸭子,和冷漠的猫。
阡陌上的芭蕉树叶青翠。
直到被一条狗给吼回了马路上。
坐上地铁一路回到天河。
在地下走着就可以闻到那股独特,令人心迷神往的香味。
果然对我来说,每个商场都一定要有蛋挞的香味才够诱人。
在正佳里看到乳酪拉面料理鸡蛋仔沙拉炸鸡好多记不起名字的食物,
最后CC秉着对日料的热衷带着我去吃了天妇罗。
刚刚炸好的天妇罗,蘸上天汁,撒上紫苏盐、山椒盐或者海盐。
喜欢那一口鸡小胸肉。
万菱汇二楼有一家西西弗书店。
在里面看到很多自己以前特别想买的书。
关于猫的彩绘杂志,某本记挂很久的小说,一本摸起来很舒服的书,
有一个留言墙,桌子上刚好留下两张便笺可以写。
然而想了很久,还是说不出一句恰如其分的话。
捧着一杯热奶茶走上去看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原著我去年在邻床病友的手里曾看到。当时我还是一个未被引渡的,在十三楼的光里羡慕着毕业了的她的准高三生。
在灰色的日子里读着这样一本纯粹的带点鸡汤味道的故事书,从不敢想象将来的日子,也未想过我与这些故事会在某一天以这种方式相遇。
我不喜欢太多旁白的电影,只是有一段旁白让我真的挺触动。
一个人的记忆就是座城市,时间腐蚀着一切建筑,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所以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可是只能往前走。

我挺倾向小容这个角色的,我喜欢她带着一点疲惫与厌倦的去说自己没有第二个青春来献给爱情的样子,我同她一样对其他角色苦苦付出不问为何的感情感到一丝愤慨与厌恶。不喜欢猪头那样的痴情,也不喜欢茅十八的煽情,他们的感情线都得到一个骤然而止的收尾,为何只有生与死才能用来证明爱情的伟大。
但像小容在天台上看到过往照片的投影时也觉得感慨,在节目里慢慢说着自己与陈末的故事,说着一个由甜到苦的四年,我在看到时间的沙蚀痕迹时也往往难以自已。
结束后才发觉外头刚下过好大一场雨。
十月四日
在地铁里辗转辗转,一路转到大学城。
安静的岛,阳光灼热。
也许是因为国庆很多学生回了家或出去玩,这里是我几天来觉得最幽静的地方。

穿行在树荫下可以闻到深深的树叶香气。
在小黄车上骑着很开心,以至于总是骑过站,
最后折回几次终于和姐姐会合了。
步行绕完了一整个广外。
教学楼宿舍楼都是淡红色。办公楼有好看的青灰色。拱桥上有蓝青的反光。
两旁树上花瓣飘落得从容。
在小黄车上看完了中大和华工。
从华工的下坡道上下来感觉酣畅淋漓。
中午拐进到了小食点聚集的胡同里。
像是把整个大学城里的人气都聚到了这里,拌成一锅热气腾腾的麻辣烫,喧闹欢跃。
下午继续骑行。
大学城此刻依旧静谧,习惯了天河轰鸣的我似乎总觉得有点阴郁与荒凉。
但对我来说,这里却更像是我曾经理想中的大学之地,它安静躺伏时美丽的模样像是莫奈笔下的印象系列,在静止中涌出无数神秘的美丽。
我总在每一眼中想象着更远处的林丛下有着怎样的精灵。而我也无缘见到夜晚时它会有怎样的妩媚,想想也觉得挺遗憾。
被几滴雨逼回了地铁站,在轰隆隆的声响里回到了天河。
优衣库里有钟意的性冷淡风,购书中心里看到好几本高三时忙里偷闲看的书。
和姐姐逛街时,被抓着书包总觉得有种小时候被领着逛街的感觉,暖暖的。
霓虹流淌,在那些建筑物光鲜的外壳,每个行人的面容,头顶,脚尖,洒下迷醉的红绿,在深紫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浓烈。颜色越来越浓,直至我回头看向公车末尾窗外,漆黑与灰色的幕布上,呈现在飞速倒退街道末尾的是最后一抹如唇的深红色,疲惫而热烈。
十月五日
来到了挂念好几天的沙面。

只是走过了一座桥就像是突然改换了世界。第一眼的红砖建筑就已惊艳到我。
藏在建筑群里星巴克的咖啡香弥漫开。石青色的凹凸路面走起来歪歪扭扭。黑色的象棋分列在道路上。
侧边走进有白石里的小羊,悬着的猪笼草,摆在门廊旁架上的鲜花慵懒明丽。
陆陆续续可以看到新郎替新娘挽着裙摆,一对又一对新人走着进来拍照。
经过了露德圣母堂。
不是很多的游客,打着羽毛球的老人,坐着发呆的女孩。
全在阳光下被剪裁成一丝暖色,打在层层叠叠的塔尖或屋檐上,清冷中自有宁静。

在一辆公车上漂到芳村。全广最大的花鸟鱼虫市场。
从盆景区百合芬芳,到里面沉木凝香,然后水族区鱼粮龟粮的腥鲜味,金鱼水草的腐酸味,飞禽区八哥鹦鹉鸽子的闷臭味,宠物区猫狗仓鼠兔子的臊味。铺天盖地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扑鼻而来,熏得简直快要迷路。
堆在一起的仓鼠在一张鼠皮上寻找着剩肉,大狗将夹在笼缝里的脚无力地抽出,四脚朝天的金钱龟努力伸长脖子试图翻回身子,扑腾一声跃出水面的金鱼在满是黑泥的地面上挣扎,没来的及被捞起的鱼翻着肚皮从摊主指缝间流入臭水沟。
尖锐的猫叫与起伏的狗吠,摊主的吆喝“很小的养不大的放心”,三轮车轰轰发动的声响。
可这就是生活,无论是摊上的人还是摊里的它还是摊外的谁,始终提醒着我繁华与混乱相生。

在中大的墙外走了好久才发现了校门。
进去后萌生的第一份好感便是因为停放着的小黄车全好好地上着锁。我讨厌张口闭口讲素质的人,而喜欢见到藏在细节的素质。
这里的每一幢建筑都像是有着年头与故事,行走在其中的我其实也总觉有些失落,毕竟这曾是我高三的一整个目标。
虽然于心无愧,仍有毫发之憾。
我记得班级墙外的那一栏高考梦想里我写着的是中大,我记得教室课桌上的小黑板上我写下的是中大,我记得高校嘉年华我拿到的唯一一张明信片上边是中大,我记得不管跟谁谈起我将来要去哪里我总是毫不犹豫地说是中大。
我曾是那么强烈地想要来到此处。
整个高三一个人坐在最前面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
就是你只能看到挥舞手臂的老师,与满是字迹的黑板。而后头的人似乎完全与你隔绝。
隔绝了整整一个过往。
眼里的东西都在提醒你埋头学习。
我总是笑自己把电影过成生活。记得一部并不成熟的《同桌的你》,其实刚开始坐到那个位子时,我想到的就是林一把桌子挪到讲台边的模样。
不同的是我并没有什么约定。我只是想成为自己的主角,像电影里那样昼夜不息地翻开一页又一页的题目,飞快地下笔,最后能够于心无愧。
我还记得老师曾让我们写一句鼓励自己的话,再写一个自己的挑战目标。
我很有野心地写了班级第一名的名字,虽然别人都当做是玩笑。
直到广模,看着成绩单上自己的名字排在前面那会,
面无表情内心却狂风大作。
高三于心无愧。
而今我发觉不管是初中末尾我所仰望的金中,还是高中末尾我所追逐的中大,它们只是恰好是我当时所能看见的夜空中最亮的星。我只是需要朝着一个方向奔跑,需要那么一颗星在天空为我悬挂。
而最终我所选择的结局和起点与它已无关系。
对着东湖的一潭荷花想了这么一堆东西,起身拍拍屁股回去喂老白。
十月六日
走到红砖厂里面才发觉真的就只是个厂。

斑驳的墙面该破败的就从从容容地破败着,没有刻意生硬的一份复古。
生锈的机器被绘上斑斓的图案,红色的砖墙里藏着时间的影像。
也许是因为太早,路上冷冷清清地只剩下我一个人。偶尔拐角处可以看到留着长发的艺术家,坐在街头发呆。还有匆匆拿着早点走回车间的创作者。
在万胜围等了好几趟229路都是满客,因为不想挤所以一直没搭上去。
想着放弃往回走,结果走没几步就看到了一辆空荡荡的229路。坐上去之后才发现原来是261路临时客串的。庆幸自己坐个车也能有好运气。
到站之后迎面就是一个菜市场。
走过热烘烘闹腾腾的这一段小路,拐进铺门紧闭的巷子里,再走上几步台阶。古港豁然出现。水都退了。船也破了。
和图片上看到过的千船来泊的景象相去甚远。而一群鲜活的游客,在这里对着荒败的泥床凭吊昔日繁荣。
坐在港口头,看天一点点地亮起来。人也一点点地多起来。
风简直凉快得过分。

回身准备离开却不经意和一个集市相遇。捏面人吹糖人,红色螯子的小螃蟹和金色纹路的小草龟,香气扑鼻的鸡仔饼虾公饼炸鲜奶,特别爽口的烤牛杂麻辣烫臭豆腐,还有我最喜欢的没有加糖的芒果冰,吃得肚子好撑。
喜欢这样在一个偌大的城市里成为一个透明的存在,没有人会关注你出现在哪里,你的双脚今天踩过哪一片土地。可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瞎逛而不用顾虑别人会不会觉得无聊和累,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而不用在意自己狼狈的模样。
妖都是广州,一人是自己,
一座城市一个人。
十月七日
享受了这个假期以来的第一个懒觉。
其实也睡不着,只是在床上看着阳台外的天从六点的紫色到七点的青色,再到九点的蓝色。直到白炽的光开始侵袭我的视野,身体慢慢苏醒。
吃完一顿饺子后在湿漉漉的公车上去往广外的北校区,找我徒弟。也许是因为绕到了山脚下,林荫道上没有洒下哪怕一个光点。徒弟身上套着潮实的白校裤,顶着比我高了一个头的身板,笑嘻嘻的。
走过相思河走过操场走过北门外一排排小食店,坐在宿舍里吹着空调吃他带来的猪头粽,想起一句 契阔谈宴 心念旧恩。
回来的时候顺路拐到了七天前去的那家还没开业的猫餐厅,只点了杯饮料。已经开业,安静的店内有安静的人们,和安静的猫。到宿舍吃师兄做的晚餐。闻着饭菜的香味肚子饿的咕咕叫。
吃进第一口白饭时心中满满的幸福感,虽然怀念过另一座城市的味道却也觉得这里有别样的温暖。
从六月到十月,我已经放了快四个月的假。
直到此刻手上的时针分针秒针仍滴滴答答往前走,再走那么几圈像是就要进入一个新的日子。我以为今天的日子就要这样结束,然后在形体室的百无聊赖中,收到了lulu的一张图片和一句话。
看着那个emoji笑脸觉得像是凌晨二点钟的太阳,那种从梦中醒来就可以看到的温暖。
这几天走在清晨走在暮色,我像是快习惯一个人。
我觉得能遇到这三个大三的师兄真是很棒的事。但也曾经想过如果可以像十一楼的那些同学,至少可以有跟自己同级的室友挺好的。
讨厌拿孤独说事的矫情样,而有时夜晚一闪一闪的路灯会提醒我四下无人。
有一种情绪其实从下午见到那条白校裤就开始滋生,直至此刻疯狂蔓延。我很久没有给谁写过信。出分数线那天你连续说了几句拜拜,当时我感觉酸酸的,像是毕业分别的感觉真正到来。
最后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好像欠你一句再见,也欠了自己一句道别。
七月尾回校我逛到了高一楼喷泉那里,一个原来是池子的地方。
我记得在小纸条里跟你说过的,潮实就是这样一个迅速变化的地方,每一秒都在叮叮当当地筑起一座楼,回忆没有地方给你凭吊。
去年八月刚开学的时候,进去看到一群陌生的面孔。知道班里一下子多出那么多复读生的我其实挺反感,特别是看到自己原来末排角落的位置给肥肥坐了之后。我以为高三这一年可以默不作声地,在一个越来越少人的班级里度过。六月的时候因为出了点事我像是提前结束了自己的高二,与潮实突然脱节。
后来因为参加竞赛的事回来,在去机场那天上午逛了一遍教学楼。那个时候已经放假,空荡荡的教室里虽然有我的课本我的植物我的水杯,却没有一点熟悉感。
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发现自己其实对潮实那么容易陌生,所以越发排斥突如其来的外人。
是的,包括你在内,一开始我都标记做“外人”。
很多时候我都想起那个夜晚的走廊上。当时我还在用小手机慢吞吞地打着字聊天,然后楷子招我过去。
我看完他屏幕上的那段记录,视线定格在最后那个名字上。说不出的沉默里,喉咙头真的是涌上了什么想吐出来,莫名其妙的觉得面部一阵痉挛,像是要控制不住情绪。
我忘了有没有说什么话,有没有带着哭腔。
回到床上在小手机上打完晚安,然后推门走出去站在走廊上一会。
想起很多,有搞笑的也有愧疚的。想到东丸生前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带着情绪的让他别在我面前抽烟。也想到他跟我第一句打招呼的话,你有没有觉得我是班里最帅的。
脚下是一片沉默着的冰凉土地。
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他人生续集的一部分,在重合了那么多天马行空的轨迹后,感情像是被揉过一般,未来像是被擦去一般,带着一切不由己的迷茫与沮丧,我们在这个节点悄然分开。
我踩下的每一步都像是带着他的影子。想让他看到,其实我们真的可以做得很好,没有必要放弃。
我一直记得自己也曾走在马路上,那个灰色的元旦我多希望突然有一辆车飞过来把我撞死。幸而还是好好地过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我的歌中唱过了什么,于是我成了你眼中那个上进的努力的男生。
我曾有几个以为可以构成整个高中时代的朋友。一直记得高一末尾时那一个月,阿鹏、东丸和我总是在最后一节晚自习偷偷溜下来跑步。一圈又一圈,我们看着高三的学长们拿着书从面前经过。
想到我们如果能一直跑到两年后该多青春,夜晚的操场那么凉爽。而在我高二的开始,阿鹏去参了军,在我高二的末尾,东丸一跃而去。而我和楷子的交情最终也随着一拳挥下出现隔阂,烟消云散。
幸得认识你们。
记得高中最后一顿晚餐,我们并肩在清澈的傍晚里洗碗。正对的教学楼灯火通明,而在我们身后,深蓝色的天幕缓缓落下。
我记得小红在纸条里给我说“很幸运能认识你这样的人”,其实这也是我一直想给你们的。很庆幸这一年遇到你们这些“外人”,让我的高三不至于黑白一片。
从小我就是个最顽皮的孩子,他们都这么说。
所以挨打的次数那么多。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孩子,被小竹竿抽,被冷水泼,被脱裤子罚站,被一个人关在黑漆漆的门外,哭得像只小猫。后来他的爸爸妈妈等他哭累了,又过去缓声缓气地说几句。
他咬着嘴唇,发誓再也不想理他们。
梦醒的我是长大的我,已经比爸爸妈妈都高了。他们再也没有打过我。
可我有很多事情都做不好,迎来的从来只是埋怨。而我爸说的一句话也让我印象深刻:“从小到大你没有一件事让我骄傲过。”那能怎样呢?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给他说我有多努力,罗列出我得到的种种来乞他欢心。
毕竟我的确没有完成他们的期望,成不了别人家的孩子。
去年医院里手术前我记得回望最后一眼,是他们在后面焦急的眼神。
然后进手术室后灯光很亮对着我的眼睛,医生在旁边铛铛地摆动器具。我对着一片耀眼的白发呆,矫情地想着自己这一生。
醒来后第一句话是“我在哪?”
——手术已经做好了。你先躺一会,等下推你出去。
——“现在几点了?”
——“两点多。
长久的沉默。“我想见我妈。”
后来我看着在我旁边鼾声震天的爸爸,每天来回跑的妈妈,心里酸的不行。
就这样放弃无谓的抵抗吧,我需要成为他们期望的儿子。我姐总是跟我说“不管怎样,家人最后才是陪在你身边的人啊。”
嗯,真的是这样。
仍然记得高一军训,第一次离家的我在两天后打通家里电话时,听到妈妈声音时的些许激动。即便后来高三有时两个星期都不想打电话。
迅速地,想要飞走。
飞到了这里。
我想所谓过往大概都是这样的一些东西。它们是一个个的站点。
当你回头时,过去的那些场景就像一个个高大的建筑,他们聚在一起形成一个美丽的都市,而你已经踏上了离去的火车。不管你如何哭着指指点点说,在那个楼下我笑过,那个天台我哭过,那个角落是最好的座位,是我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曾有我的梦。旁边的人只会或感慨或戏谑。
所以不要回头。
歌的上阕并不孤单,没唱到结局谁也不用眼红。
回到宿舍后听到你说这几天来了广州,没敢来找我。
也就是说我们也许在某一个瞬间错过了彼此。
我每次看到身边有车一辆辆呼啸而去,或是待立站牌等车看到过去的每一辆公交,或是在地铁里隔着玻璃看到的一副副面孔,我总是想到,每秒钟我都与这里的面前这几个人产生一刻的关联,也许这辆车里的某个男孩会是我将来很好的一个朋友,也许那辆车里的某个女孩会是我将来很喜欢的恋人,也许有些人我曾经也这样与他们交错一面,只不过我们都不记得我们相遇过。
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故事,故事的主人翁们用零点几秒来与我邂逅,眨眼间消失不见。而我是他们故事里某一个匆匆过去的路人,透明而无剪影。
每次想到这些,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更多的人,猜想更多的故事。
你以前总问过我,会不会一直当很久的朋友。
唯独关于自己的未来我猜想不来,我没有第二个青春可供许诺。这话听起来老气又稚气,就是少了勇气。
所以还有一小时就是下一个未来。
我的高中很早之前就结束了。忘了那个我吧。
往后的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