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挑食
妈妈的挑食
生活指南|2024-6-7|最后更新: 2025-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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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将至,妈妈念起家里许多事要操办,想了又想,决定回汕。
 

回家前一天,周四晚上,她早早洗菜切肉,摆下土豆排骨焖鸡、青椒炒猪肉、炸广章与脆肠等家常菜肴,最后用吊瓜和肉末滚出一锅清汤。
去年写饺子时提到肉卷,广章与它基本相似。广字潮音同卷,故又称卷章。
同样以鲜猪肉作馅,只是广章多了层豆皮包裹,经油炸后变得金黄,带点豆香,口感更为弹韧。
 
吊瓜汤用的同样是黑猪肉末。
妈妈对猪肉一事颇为挑食,即便在我这里短住两月,也要挪着脚步下楼,去附近的鲜肉店面,细细选上当天的龙骨、五花、三层等,带回家烹饪,方才心满意足。
 
直到临回家这一日晚,动起筷子,妈妈仍在唠叨:“冰箱里还有些猪肉,周末可以煮掉。”
“我知。”我夹起一块广章,答应道。
“外卖少食,晚上早点食饭。”妈妈继续交代。
我连连点头,给她夹了块排骨。
 

妈妈的膝盖,打年前便不舒服,到春节时便行不动了。许多要操持的事情,一时变得可有可无,坐在家中几日,满面愁容。
妈妈怕疼,始终不愿动刀。
有位姨姨说,潮州有位先生,看骨用药很灵,前边谁谁去拿了几贴药,服下好得快。
于是去看了中医,开了方子同时,领了一打禁口嘱托回来。
 
寒性的蔬果不得吃,萝卜菜脯去了,橄榄少嚼,山竹撤了。鸭肉鸡蛋也列入禁忌,凡带壳的海鲜都需忌口。
春节几日,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妈妈腿没好,精神却跟着一点点黯下去了。人的食欲一旦禁绝,许多事情一并了然无趣。
三月雨不见停,妈妈的腿稍微能走了些,便来了广州,入院治疗。半月板损伤,韧带脱落,医生看完,即着手安排手术。
妈妈脸色一白,我安慰她,只是微创,恢复很快。其实这话也是在安慰自己。
 
次日下午,妈妈从手术室推出,躺在床上,麻醉半醒,只是睁着眼看我,动不了手脚。
我用棉签轻轻擦拭,为她润湿嘴唇。
半晌,妈妈开口,挤出几个字:“现在几点了?”
我回答完,突然想起来,自己高中时住院,手术出来,第一句话也是问几点,暗暗感慨。
那晚守在妈妈床边,留意声响,一夜无眠。
所幸恢复顺利,手术次日,妈妈便可支着拐杖起身。医生看过拍的片子,点点头,同意出院。
 

爸妈对我家里的厨具颇为满意,锅分煮饭、炖汤、炒菜、煎肉,刀有切菜、剁骨、削皮、刨丝,至于其他瓢盆,也颇齐整。
工具齐整,人做饭的心情也变得明朗。
 
鹿茸菇提前用清水泡过,乌骨鸡肉冷水下锅,撇过血沫,在瓷做的炖盅中一同煮开,拣些生姜红枣,炖上个把时辰,便可舀出一碗泛着清亮油花的补汤。
我自小不爱喝补汤,总觉得带些药材苦涩,或是太过厚重,糊腻嗓子。
陪妈妈喝汤的日子里,也慢慢品出些汤里的甜感,菇柄咬下好似沙虫,脆韧同时汤汁丰富,满口生津。
后来爸爸又用鲍鱼青橄榄炖排骨、榴莲壳肉煲鸡等,做过许多滋味独特的补汤。我一一记下做法,不再抱怨喝汤。
提起榴莲壳,也是妈妈买来。
榴莲风味非凡,她喜欢得不行。去年在深圳,与我姐同住时,便总是在楼下买一块两块果肉,带回家里细细品尝。
吃得多了,便自诩通晓榴莲挑选。时节一到,便拄着拐杖,与我爸去永旺选了一个,连壳带回了家。
没想开后只是半熟,放了几天后只是甜了几分,没有记忆中那般滋味。悻悻吃完,余下的壳,便用来煮了鸡汤。
妈妈大失所望,直呼可惜。我笑完过后,带她去重新选了金枕,味道香甜浓郁,食完吮指。
 

母亲节那天,我买来龙虾,本想晚餐蒸来配食,却不懂要润湿冷藏起来,才可保活。放在阳台水盆里,过会再看,已被淹得一命呜呼。
于是只能拿出来放尿排水,扭头分截,去除腮丝虾须,取出虾肉,滚上生粉后炸至变色。
姜蒜切粒,炒过油后下入黄油。香味四溢时放入龙虾,高汤浸没,再放两片芝士,汤色浓稠奶白。
裹满汤汁后,淋在伊面上,佐配西兰花,翠绿与大红,好似香港冰室的装修,老派风味。
 
妈妈将它与康乃馨摆在一起,拍了数张照片,发给阿姨们,喜笑颜开:“我儿子给我做的母亲节午餐。”
只是,吃完后才细声说给我听——她不爱芝士,怕奶腥味。
我慢慢发现,妈妈其实是个挑食的人。
她不爱芝士奶酪,闻见奶腥味便犯恶心。所以也不喜羊肉,生怕膻味。
即便是水果,也有不中意的桃子,脆的软的,都不爱吃。
我闻了闻,问:“这有什么气味?”
她也解释不出来,只是说自己不喜欢。
我想起小时候,吃饭时,妈妈总要盯着我哪盘没有动过筷子,便故意夹其中的菜到我碗里,告诉我:“不可以挑食,样样都好食的。”
那时,我不喜欢的食物很多,白猪肉,木耳,鸭肠,九肚鱼,皮蛋……逐渐的,某一天,突然品到其中独特,才一改态度,喜欢得不行。
所以我总觉得,挑食是小孩子专属恶习。只要勇敢些,认真些,人应该可以改变自己好恶。
 
可我这辈人,总在强调自我,要尝试,要改变。妈妈却相反,表露些自我,都需要小心翼翼。
我决定尊重她的好恶,随她尽情挑食,能吃自己喜欢的,不吃不喜欢的,本应该如此。
年龄渐长,我与父母的关系,不再只是一句独立。一家之中,如今做菜的人是我,什么食物,什么滋味,自己逐渐揣摩学会。
我只盼望,能多学几道家常,随身携带,将味觉作为记忆的一部分,妥善保管。
 

早上九点多,把妈妈和姐姐送到广州南。过了检票口,她仍惦记着我,回过头来,对我又挥了挥手。
我笑着,高高举起手。拜拜。
送走她们,在出发大厅,我找了个空位坐下来,闭上眼睛,等待我的列车到达。
一个小时后,它会带上我,向西边出发。
在那个时刻,我与妈妈,将在方向相反的列车里,行驶向各自的生活。
Espresso Birthday Joy第二十五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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