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芒之泪与十三楼的光
脑勺还带着点微微的酸麻感,漾在空气里散发着油垢的味道。
鼻子呼吸不了感觉嗡嗡的,闻不到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道,好像一下子就躲进了一个和别人不同的次元。
这是在住院部的十三楼。
走廊尽头。
夜晚。

其实这样看汕头也很小,被夜幕帷帐笼着的,海滩平原上的一片片房子,偶尔有几座高点的楼孤零零地矗起,闪烁着无人喜欢的冷光。
想起小时候要过来市区时,闭上眼睛能想到的都是闷热的公车,快要呕吐的尘土,人来人往的街头,和庞大的未知的迷人的一张网络。
那个时候,市区就可以算是好远好远的地方了呢。
来这里是因为受伤。
轻微的脑震荡后我甚至连细节都忘得干干净净,醒来后什么都记不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全身无力。
是怎么了呢。
然后又迷迷糊糊地昏过去直至这里。生命与时刻在某一瞬间脱节又咬合,在中间短短的那间隔里最可怖的黑暗深沉地将记忆吞噬。
最可怖的也不是黑暗,是空白。
我总是在想自己的高三该是什么样子,这样一步一步走着延进未知的黑暗里,并不觉得可怕。
只是将来走过回望时,会不会都是一片空余的黑暗,空荡荡的苍白得无可回忆。
多久前我们就已经开始衡量高考的里程了呢?
从小学开始朦朦胧胧地知道上大学就要高考,到初中老师总是强调哪里哪里将来高考都可能考到,初二那年我们对着学长学姐喊楼,高一的时候老师总是喜欢用高考来提醒我们学习学习,给学长写鼓励语,高二的时候过了一场考试叫小高考。
现在我就站在这扇门前,手终于真切地搭在上面可以将它推开,用一年的时间去跨越最疼痛的距离。
才意识到在此之前的再多臆想和再多约定,其实都不过如此。
这就是扇你不推它也把你吞进去的门,时光是它最锋锐的牙齿。
更多的是,那么多人在走过之后,都觉得高考其实没什么。他们都忘了自己的忐忑,他们都不再是他们,他们同样被最深沉最可怖的苍白笼罩着。
忐忑,好奇,跃跃欲试。
我站在门的这端,预见着时间的魔术,却被一拳打到了这里。
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别人走进门里,自己此地苍白度日。
我的高二像是提前结束了,我像是游离在高三之外,可别床病友问起我时我还是说读高三。
嗯,高三。
邻床病友是一个刚刚高考完的学姐,成绩还没出来。
挺羡慕现在的她,活在青春里最肆意最绚烂的时刻,高考完对我们就像是宗教里日日夜夜奔走相告的极乐世界天堂彼岸。
而在没有引渡之前,我们都是受难的信徒。
直至此刻,我还清楚地记得几个星期前的自己对着日历卡萌生出想要离开那个地方的想法,不再被日趋沉重的窒息感威胁。
阴差阳错的我达成了这个愿望,却又开始感慨自己应该属于那个地方。
十三楼可以看见的夜灯很多。
一大片低矮的平房坑坑洼洼地铺盖了视野席卷了地平线,光流就像是它交错庞杂的筋骨脉络,淌着一道又一道金色红色的光芒。
被玻璃反射的光束再度构成新的一层图景,就像意识会在梦里再度拼接重修,看见自己的卑劣与可笑。
这些光是个梦境,永远给人不真实的感觉。它告诉你一切都好像是梦,所以你好想一切都是梦。
十三楼的光扮演着骗徒。
出院后回趟学校收拾东西。
期末考什么的已经来不及考了,只能下学期补考。
走进学校那一刻有点陌生地开始回忆教学楼怎么走,七月的学校是最安静的学校。
它的身上流尽高三教室的光,也放光初三教室的风。它自顾自地回头探望,在被热风涌起的树浪里打起长长的哈欠,趴在七月的阳光下闭着眼任凭身体里的人来来往往。
而我在教学楼里看见那一个个捧书的同级人,悲喜交欢。
像是脱离了他们,却渴望着成为他们的样子。不再碎碎念,不再想那么多,可以安心地那样去学习。
东丸曾经开玩笑地跟我约定好高三时谁要是变了个人似的玩命读书就给他个巴掌让他清醒下。
当时我们那么看不起未来的自己。
而今我们终于孤独。
这像是一个寡言的夏天。
每个人都趋于沉默。
我们像是挂在树上的芒果,从酸青缓慢地走向了成熟。被嘴里代表着青春期末尾的智齿撑痛,见过他来也见过他往,在某一刻通晓了所有的疼痛,流下一颗灼热的眼泪。
泪痕长长地吊在我高二的末尾上,就像我离开学校回望时所能看到的那一株芒果树,挂着安静的悲伤。
